广州白云区贪腐案几乎均与土地和违建有关

2013年03月21日03:09  金羊网-新快报

  长期以来无序的规划,直接结果就是无序开发、人人违建。在这片违建四起的土地上,各种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寻租空间悄然滋生。

  两种基层组织成员——城管和“村官”成为其中的受益团体。高风险伴随着高收益而来,近些年,白云区不断集中爆发的贪腐窝案主角,正是这两大人群。

  白云区法院的一份材料显示,4年间,白云区已有73名“村官”落马,这还是一个不完全的统计数字。

  而本报找到的太和镇消息人士则透露,就在今年1月中旬,太和镇的部分村主任和城管人员由于涉及在京珠高速沿线违建问题上收受利益被移交法办。

  据称涉及的有4条村,由于村里被征地建货运场,合法征地后,获得了留用地指标,而就在留用地上,有幕后老板出资建违建,其中4名村主任分别受贿400万元。

  ●违建房新“业主”

  全副身家,可能一夕之间蒸发

  算是小产权房吧?没有房产证,就跟村民签订了一个购房合同。只有这样的房子我们才买得起啊。对面两三百万元的房子根本不是我们能消费的!”

  春节前,白云区太和镇上。刚刚搬家的李先生正在努力布置他的新房,他的两个邻居,则在毛坯房里督促两拨装修工人赶工。

  13楼,一梯五户,80多平方米的两居室,20来万元。而就在马路对面的小区,这个面积的房子,价格在十倍左右。

  这是一栋楼高13层的住宅楼,显然突破了“村民自建房三层为合法面积”的规定,与白云区默许的“4层半算合法面积”也相去甚远。住宅楼刚竣工不久,已到了装修的收尾阶段,楼内有一部电梯,直上12楼,再步行一层到顶层13楼。“5楼以上是卖的房子,我们是租的,租金是1000元,一房一厅。”楼下一个外地女孩简单答了新快报记者几个问题。

  由于正逢白云区开展新一轮拆违专项行动,这栋住宅楼的旁边就是正在拆除中的桐林别墅。

  李先生在附近物流园工作三年,终于下定决心花光所有积蓄买了一套没有房产证的违建房做了“业主”,把家人也接到了广州。“算是小产权房吧?没有房产证,就跟村民签订了一个购房合同。只有这样的房子我们才买得起啊。对面两三百万元的房子根本不是我们能消费的!”李先生信心满满地表示,不是没考虑过风险,但自己不怕被拆,他引导着记者从13楼往外看,一眼望去,几乎城中村地带全部都是这样的宅基地房,“要拆就全部都拆,可这得有多大的量啊,要多少年啊”。

  在违建的链条上,像李先生这样的“业主”处在风口浪尖“拆”字当头的链条顶端。他们努力合法地赚钱、辛辛苦苦地积攒,却有可能一夕之间全部化为乌有,他的全副身家,不在国家政策保护范围内。然而,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真有一天拆违会拆到自己头上。

  ●操盘手“村官”

  掌管天价财富,都与土地有关

  其实几乎所有的‘村官’犯罪案件,均与土地的出租、出售及征地补偿有关。此中利益,都是天价。”

  出面跟李先生签订购房合同的村民,是土生土长的太和镇人。他不愿与记者有任何交谈。据李先生称,十多年前,这户村民还是以种植为生,但现在全家的最主要收入来源则都来自于租房和出售,这一栋13层的房子足够他们衣食无忧。

  和白云区的许多村子一样,太和镇这个村庄的经济生态圈也围绕着土地和房子运转。

  十多年来,大量村地开始改变用途,农田越来越少,但不耕地村民该干什么,许多村、镇、经济社的负责人也并不知道。“哪里是村民集中居住的,哪里是发展产业的,哪里是建公园的,大家都没个谱。”太和镇一个经济社社长Q先生这样告诉记者。

  土地是最大也最炙手可热的财富,而“村官”成为掌管这笔天价财富的操盘手。

  去年8月的朱健康案件就是其中一例。朱健康是白云区钟落潭镇钟落潭村原村委会主任。村里的土地要么村民自己种,要么租给村里。有了“村官”的头衔之后,朱健康以村委的名义征收土地,再将地转租出去,赚取中间的巨额差价。村民只分得较小一部分利益,其余都落入了少数人的口袋。按这种路数操作的还不止一个。

  2007年6月,白云区江高镇双岗村第十五经济合作社原社长钟常焯主持召开社员会议讨论通过后,没有经过国土部门批准,就代表经济合作社与潘某签订协议,将该社名为“矮岗脚”的70多亩农用地非法出租给潘某,用于建设厂房,现在这块地的农用功能已严重受损,很难复耕。

  检察院办案人员说:“其实几乎所有的‘村官’犯罪案件,均与土地的出租、出售及征地补偿有关。此中利益,都是天价。”

  ●“刚需”村民

  在自家用地,找人借钱或合资建房

  如果兄弟多的家庭,历史由来的宅基地面积又不多的话,怎么办,只能盖得很高才能满足结婚生子的需要啊!”

  村民则铆足了劲儿盖房子。经济社社长Q先生告诉记者,村民的宅基地也就是原来自己家的房舍、猪圈、打谷场、草房等用地,每家不同,有多有少;面积大的一家人可以盖两三套房,面积小的只能几兄弟挤在一栋里面,“向上”发展。“如果兄弟多的家庭,历史由来的宅基地面积又不多的话,怎么办,只能盖得很高才能满足结婚生子的需要啊!”

  除了自住,失去耕地收入后,租金往往是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目前大源村的普遍租金是单间300元/月-500元/月,一房一厅的可以租到800元/月。

  向上发展、见缝插针地违建成为一个几乎不可避免的逻辑。

  除了本地村民的租金利益驱动,越来越多的外来资金注入,则使村民们的违建增加了更多复杂因素。

  Q社长更是告诉记者,现在几乎九成以上城中村的房子都借力于外来资金。也正因为此,连城管方面的发言人都承认,目前违建速度越来越快,“10多层楼的房子,半个月就可以盖好”。

  因为有利可图,对于大多数自筹资金建房的村民来说,借钱并不那么难。Q社长表示,很多村民在宅基地上建房都采取两种方式:要么借钱盖楼,要么和愿意出资的人合资建房,建成后再利益分成。

  合资建房有多种形式的合作方式:第一种是朋友亲戚把借给村民的钱分摊到出租屋的租金上来,比如说盖6层楼,村民自住一层,其余五层的出租收入的部分或全部用于还钱,租金直接存到出资人的账户上,“如果一年租金收入是4万元,投资要20万的话,那就得给对方5年!”

  第二种方式是将宅基地楼的部分“产权”直接卖给出资人,也就是合伙建房。

  第三种方式则是第一第二种的混合体,但出资人可能不是亲戚朋友,而是带资的包工头。这些带资的包工头会用盖房子的收入、租金等作为建筑工人的工资和远期回报。

  ●裁量者城管

  送钱就少拆不拆,没送就大拆快拆

  这里就像一座庙,庙里有很多菩萨,我肯定不是最大的菩萨,也不是最小的小鬼。他们到庙里来上香,肯定不是只给我一个上。”

  如果说,白云区的“村官”是巨额土地财富的操盘者,那么,白云区城管则是违建利益里的裁量者,收放尺度中自有空间,而在这些灰色空间里滋长的利益链,却往往在不动声色中将身居其位者带入深渊。

  王宝林,2009年6月至2011年7月担任广州市城市管理综合执法局白云分局太和镇执法队队长。他所受到的21宗受贿指控,涉及432万元人民币、500克黄金制品,全部是发生在查控和清拆违法用地和违法建设的过程中。

  自2009年9月,广州大部制改革成立广州市城管委以来,广州市城管系统市、区、街道三级有近30人因腐败“落马”,广州12个区中8个区域均有涉及。王宝林案在最短时间内受贿金额最高,其背后弥漫重重利益灰幕,更折射出白云区城市化进程中的诸多深层次机制问题。

  有镇、街负责人直言,镇、街执法队长频频出事,与违建太多有着莫大的关联。“绝大多数建筑都违法,”有基层干部坦言,“查谁都有问题。”

  办案人员说,对于送钱的人就对其违建少拆、不拆甚至发现后对上级隐瞒不报,而对没送钱的人则大拆、快拆,王宝林利用手中职权疯狂敛财的行为,不仅导致太和镇的违建一度失控,也在当地圈内形成了一个人所共知的潜规则——“要想在太和镇搞违建,就必须送钱给王宝林,也只有送钱给王宝林,才能在太和镇搞违建”。

  但王宝林并不认为自己是这个利益链的终端。

  在法庭上,王宝林对城管系统用了这样一种描述:“这里就像一座庙,庙里有很多菩萨,我肯定不是最大的菩萨,也不是最小的小鬼。他们到庙里来上香,肯定不是只给我一个上。”

  ■人物特写

  信命的城管队长被一堆金条放倒

  50岁的王宝林信命。以前有算命先生曾经告诉他,50岁前不要把钱存入银行,否则将招来大祸。为了这句话,他把“赚”的钱大都以现金方式放在家里,后来,钱实在太多了,他没听这个算命先生的了,把钱折合成了黄金,存进了银行保险箱。

  最后,办案人员带着他现场开箱,王宝林被自己的3.6公斤金条晃花了眼,彻底崩溃。

  检方称,2009年7月至2011年12月两年之间,王宝林实际控制的7个银行账户先后多次存入现金共计人民币2071.89万元,他的银行保险箱查出黄金3.6公斤,市场参考价格为122万元。

  知情人士称,王宝林并不是不想做出一番成绩的,而且他也有让人刮目相看的工作能力。

  他在接受讯问时,曾向侦查人员回忆起两年工作期间涉案的70余处违章建筑的面积、地点、违建当事人及拆除进度的相关情况,经核对与实际情况相差无几。

  但这样好的记忆力也会发生偏差——2011年8月,考虑到违建当事人周某某开发建设的小产权房在上级的压力下肯定会被拆除,王宝林按自定的“办事收钱,事不成钱退还”规矩向周某某退还贿款,只是由于受贿次数太多,自己都难以准确记忆行贿人是谁、行贿数额是多少,结果周某某实际行贿10万元,王宝林却退还了20万元。

  这个具有讽刺意味的细节似乎侧面证明,白云区城管面对的不只是艰难的拆违局面、复杂的人际关系,还有常人无法抗拒的诱惑——据说,有人曾拿着一箱现金,只求一名拆违负责人“高抬贵手”半个月。

  ■拆违行动

  如果它们全部清拆掉 整个天际线都将改变

  1月18日,白云区举行了又一轮清拆违建专项行动誓师大会。

  几天后,记者来到新市的萧岗村,仍然能看到,楼高10层甚至13层的“握手楼”挤在老白云机场旁的地块上。

  设置在黄石东路的广州市城市管理综合执法支队白云大队是白云区执行违建管理的核心部门,但就在它方圆两公里的范围内就有好几个违建黑点。

  那时候,春节已经临近,但拆违仍在进行。

  记者跟随着城管人员来到拆违现场,一栋9层高违法建筑在钩机轰击中倒下。在这栋被定义为无报建、无施工许可的违建周围,6-9层的楼宇一栋挨着一栋——如果它们全部清拆掉,整个天际线都将完全改变。

  ★病因初探

  “把脉”违建痼疾 发现六大病因

  谁都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新闻稿件里年年都有新拆违建的面积数字,但拆或不拆,违建仍然还存在,甚至根据相关规定,我们仅凭目测就可以随处发现马路边、镇街上的违建。

  我们在白云区多方采访了违建村民、城管队员、村社干部,试着为多年痼疾“把脉”。

  ●病因一:规划滞后

  违建问题上的核心结构矛盾就是规划滞后。几十年以来,白云区的规划到底怎么发展,没有一个整体明晰的思路。村镇到底如何发展,村社长远发展空间在哪里,没有人给出过合理的答案。

  ●病因二:刚需存在

  大部分的村民下一代以及第三代的出生,使增加住房成为“刚需”。

  有基层干部坦言,由于实际住房需求和租房经济利益双向驱动,导致绝大部分建筑都违法。

  ●病因三:人手奇缺

  与违建数量迅猛增加形成对照的是人手奇缺。

  以石井街为例,一个广州市辖区最大的街道办,其面积比起目前整个越秀区范围都要大,但核定的城管执法队员只有12名,对比起整个越秀区400多人的编制,“零头都算不上”。12个人,要管理400个人在管的事儿。

  ●病因四:协调欠缺

  涉及违建清拆的不止城管部门,还包括房管、公安、司法等部门,这里面公安和城管执法都是市直管的部门,与区配合的程度又出现环节上的问题。

  ●病因五:法不责众

  违建太多,“查谁都可以,谁都有问题,执法队很难统一执法标准,村民们就想着,大家都建,要拆全部拆,也不可能拆这么一大片。”一名村干部称。

  ●病因六:侥幸心态

  村干部表示,由于目前最多任职两届的领导架构,很多区领导、镇街领导有侥幸心态,在任职内不出事就好,历史问题留给后任解决,这些历史问题就越积越多,“后任”们就算有决心也积重难返。

  ■统筹:新快报记者 肖萍

  ■采写:新快报记者 任磊斌 余亚莲 郭晓燕

  ■摄影:新快报记者 孙毅

(编辑:SN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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